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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絲藝術:如同稚子一般對話世界

2024-03-09動漫

作者:花暉

2024年伊始,大名鼎鼎的米奇老鼠版權到期,雖然指向的僅僅是那個1928年在【威利號汽船】中出現的最初版形象,但足以讓各個領域的藝術家們向「米奇老鼠自由」邁出了前所未有的一步。以公版米奇老鼠為主角的電影與遊戲謀劃已久,被第一時間推向市場,而更多網友們創作的手繪米契紛紛上線,向心中永遠的玩伴致敬,亦掀起了一波粉絲藝術的熱潮。

何為「粉絲藝術」?

以亨利·盧梭為代表的「稚拙派」被發掘並「打包」進藝術史後,成為後印象與立體主義之間的一段橋梁。稚拙藝術單純概括的造型、率真直接的表達延續到後世,成為扁平風的鼻祖。圖為盧梭作品。

從「為愛發電」到局外人藝術

粉絲藝術迄今未有清晰而完整的定義,當充滿熱情的觀眾、讀者、觀展人,與愛好至上的創作者身份重合在一起,其大致的行動方向便是為表達和執著尋找一個出口。粉絲藝術以最初的動漫作品開始,逐步以小說、繪畫、影像、角色扮演等各種形式出現在垂直社群乃至進入大眾視野。

有著科幻文學界諾貝爾獎美譽的「雨果獎」,於1967年開始設立「最佳粉絲藝術家獎」。就在數月前於成都結束的第81屆世界科幻大會上,來自中國香港的攝影師文復明,以名為「科幻和幻想世界建設者」的組照獲此殊榮。這些街拍式的肖像快照,以科幻作家、編輯、藝術家為影像中心,捕捉與展現了奇跡世界背後的平常人物與日常狀態。他們是為奇跡發電的群體,而攝影師作為粉絲,無疑成為了其中一員。

「雨果獎」的影響力顯然有助於粉絲藝術加速擺脫「亞文化」的既有標簽,但一連串問題在於:非專業人士的創作是否能夠歸入正式的藝術行為?他們的創作準則又是什麽?當大多數作品依然被畫廊、博物館等嚴肅機構排除在外,粉絲藝術的現實價值又是什麽?

當我們揣著這些問題,對粉絲藝術追本溯源,不由便會來到局外人藝術這一概念,一種被普遍認同的說法是:「局外人」的前身是法國畫家讓·杜布菲創立的原生藝術。杜氏收集了大量兒童以及非職業藝術家的作品,並嘗試學習他們無視既有繪畫規則與創作技法的原生特征,於20世紀40年代末自成一派。隨後英國作家羅傑·卡迪納使用了「局外人」來定義那些沒有受過正統藝術教育或培訓的創作者,但這一定義至今都邊界模糊,常常與民間藝術、非主流藝術等概念纏繞不清。因而,放棄清晰界限,我們不妨將其視為一種集合性的創作輸出,這種創作的主張在於:不由藝術史中汲取靈感、經驗與方法,並在創作目的、趨勢等方面盡量與主流保持最小接觸。

村上隆的藝術被稱為「超扁平」,一來指向童心未泯、忽略技巧地只用二維圖形轉呈及消解三維世界,二來指向壓扁復雜的藝術標準、去除冗余的審美需求,讓一切回歸簡單與本真。圖為村上隆作品。

局外人藝術因而顯現出一種隨心所欲的交流狀態,創作者以自身的經歷、觀察、喜好與想象,來與觀者互動,當然很多時候,觀者的存在及理解並非他們的初衷,實際上不少作品直至創作者離世多年方才呈於世間。當資訊傳遞或是意圖取悅的另一方缺位,創作的自由顯而易見。在威廉·霍金斯、亨利·達格、比爾·特雷勒等人的作品中,放棄焦點透視等基本原則的構圖隨處可見,舞者、野獸、草木,皆如紙片般松松散散撐滿畫面;創作物料則進一步擴充套件至記號筆、蠟筆、蛋殼、舊報紙、超市小票乃至取款機收據。自娛自樂的塗鴉、自言自語的構思,在多元藝術宇宙中,提供了一種不求邏輯、擺脫套路、無法預測、如同與孩童對話般的樂趣與驚訝。

再一個值得一提的名字是芙烈達·卡蘿。六歲患小兒麻痹,腿腳不便卻沒法阻止她成為上天入地的假小子,18歲遭遇幾近致命的車禍,於生命至暗之刻,繪畫門外漢的她穿著石膏、鋼絲做成的胸衣,在創作中開始找尋光亮的通道。「我從來不畫夢境,我畫的是自己的現實。」弗裏達並不承認自己是超現實主義或是魔幻現實主義者,但在【與猴子的自畫像】【兩個弗裏達】【迪亞哥和我】等眾多她籍以成名的自畫像中,紮辮子的黑猴、濃墨重彩的熱帶植物、分裂的心臟與懸浮的血管等諸多向夢境偏移的要素,帶來了強烈的視覺張力及心理敲擊。「我的畫是對我自己最坦白的表達。」在弗裏達標誌性的一字眉下,從來都是堅毅無畏的眼神,現實的絕望與失控在她的表達中,折射出一種兒童的不諳世事,就像苦難在童話中只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段開場白,穿上水晶鞋才是最後的結局。

村上隆在發表的「幼稚力宣言」中,旗幟鮮明地喊出了「當今世界,兒童是高度的成人化;而成人,是高度的兒童化。幼稚,是一種力量,是一種市場。」你很難為紛雜的局外人藝術歸攏一些明顯的共同基調,但毫無疑問能感受到那些「成人童話」的力量。

讓·杜布菲收集了大量兒童以及非職業藝術家的作品,並嘗試學習他們無視既有繪畫規則與創作技法的原生特征,於20世紀40年代末自成一派。圖為杜布菲作品。

從夢的凝視到美學新動向

「我花了四年學會像拉斐爾那樣畫畫,卻花了一生才學會像孩子一樣畫畫。」這句廣為流傳的畢加索宣言與村上隆的「幼稚力」異曲同工。以畢氏之名出場「帶貨」的Naive Art(稚拙藝術),隨著近期不少畫展與一眾藝術博主的自媒體普及,開始為中國觀眾所認知。

「稚拙派」藝術是「局外人」藝術的分支,其代表人物有海關關員亨利·盧梭、郵局職員路易士·維凡、子承父業的園丁安德烈·鮑尚,還有馬戲團角力手卡米爾·邦布瓦等等。這批「斜杠」畫家的創作內核依舊是自然隨性、無所拘束、不曉疲倦的生命沖動,所以當你站在【女孩與娃娃】【龍蝦與靜物】【山崖與海】等作品前,就可以發現:從生活片段中抽離出的原材料包羅永珍,當為它們加上一層孩子般想象與構建世界的濾鏡後,變形、誇張、再造中竟產生出夢境似的真實及湧動。與弗裏達不同,盧梭大方地於現實之外陳述自己的【夢】:初戀情人橫臥在叢林裏的沙發上,奇花異草間獅子、大象、鳥雀仿佛在月光下偷偷觀察並小聲議論她的美貌。盧梭筆下描繪的這一切,在他說來只不過是「少女夢見自己被運到熱帶叢林時的景象」,而這些景象的源泉是畫家的回憶,加之他常去的巴黎植物園與動物園。

這種夢中夢結構便有了一種【盜夢空間】般的呼應,當你在凝視夢境的時候,夢境也正在凝視著你,這種不由自主的交流正如回到酣睡多夢的稚兒時代,你沒法控制夢的行程,因為你正在積極地為自己創造並投身那個假象世界。

值得註意的是:以亨利·盧梭為代表的「稚拙派」,風格更易納入後印象主義,當他們被發掘並「打包」進藝術史後,便成為後印象與立體主義之間的一段橋梁。稚拙藝術單純概括的造型、率真直接的表達,給了畢加索莫大感觸,延續到後世,則成為扁平風的鼻祖。這一貢獻也令稚拙派從林林總總的「局外人」中脫穎而出、獨樹一幟。

而對於扁平風的深入討論,則必然又要回到村上隆這一「局外人」的特例。村氏擁有東京藝術大學的博士學位,妥妥的科班出身,在決意拋去過往所有的知識與概念後,村氏從零開始,以「幼稚力」開啟創作新歷程。融合米奇老鼠和刺猬索尼克為原型的Mr.DOB,憑著鋒利牙齒的怪誕模樣,走紅當代藝術與潮玩兩界,彩色繽紛的咧嘴笑臉花朵更是藝展與商場的常客。村氏將這一切稱為「超扁平」(Superflat),一來指向童心未泯、忽略技巧地只用二維圖形轉呈及消解三維世界,二來指向壓扁復雜的藝術標準、去除冗余的審美需求,讓一切回歸簡單與本真。

顯見的是,扁平風在世界範圍內,已進入當代美學的各個領域,從插畫、雕塑到家具、建築,乃至各類操作界面。從市場力的角度看,演進後的稚拙藝術已大踏步進入主流序列,村上隆的單件作品【727】曾拍賣過億日元,亦有藝術院校開始教授相關美學原理與創作技法,偽稚拙藝術(Faux Naive Art)應運而生。這就令人相當費解:當我們離開孩童般的純樸、天真及無所限制,稚拙的夢該從何而來?歸根結底,大小孩是扮不出來的。

毋庸置疑,形式繁多、內容廣泛的「局外人」創作,亦是藝術史上不可忽視的一股力量,影響了藝術發展的行程。無論是已經正式走進展館乃至拍賣場的稚拙藝術,還是網路媒體視野下的粉絲創作,在其所屬的時代,都代表了一種新的美學動向、大眾關註及市場潛力,值得人們給予更多關註。

(作者為上海交通大學媒體與傳播學院副教授)

來源: 文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