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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頭地裏的蟋蟀(二)

2024-01-12動物

首先奔來搶掠這天賜美味、大開殺戒的是小灰壁虎和螞蟻。尤其是螞蟻這個可惡的強盜恐怕不會在我的花園裏給我留下一只蟋蟀的。它抓住可憐的小家夥們,咬破它們的肚皮,瘋狂地大嚼一通。

啊!該死的惡蟲!可我們一直把它們視為第一流的昆蟲呢!書本上在贊揚,對它們還贊不絕口;博物學家們把它們捧上了天,每天都在為它們錦上添花;動物界同人類一樣,讓自己威聲遠揚的辦法有千萬種,但最可靠的辦法則是損人利己,這是千真萬確的道理。

誰都不了解彌足珍貴的清潔工食糞蟲和埋葬蟲,可吸血的蚊蟲、長毒刺的兇狠好鬥的王峰以及專幹壞事的螞蟻卻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在南方的村子裏,螞蟻毀壞房屋椽子的熱情如同它們掏空一棵無花果樹一樣。我無須贅述,每個人都能從人類的檔案館中找到類似的例證:好人無人知曉,惡人聲名遠揚。

由於螞蟻以及別的一些殺戮者的屠殺之無情,我花園中開始時數量多多的蟋蟀日漸稀少,使我的研究難以為繼。我只好跑到花園以外的地方去進行觀察了。

八月裏,在尚未被三伏天的烈日烤幹的草地上的小塊綠洲的落葉中,我發現了已經長大了的小蟋蟀,與成年蟋蟀一樣全身墨黑,初生時的白帶子已經全褪去了。它居無定所,一片枯葉、一片磚瓦足可以遮風避雨,猶如不考慮何處歇足的流浪民族的帳篷一樣。

直到十月末,初寒來臨,它才開始築巢做窩。據我對囚於鐘形罩中的蟋蟀的觀察,這個活兒非常簡單。蟋蟀從不在其中的一個裸露地點築巢,而總是在吃剩的萵苣葉遮蓋著的地方做窩,萵苣葉代替了草叢作為隱藏時不可或缺的遮掩。

蟋蟀工兵用前爪挖掘,利用其顎鉗挖掉大沙礫。我看見它用它那有兩排鋸齒的有力的後腿在蹬踢,把挖出的土踹到身後,呈一斜面。這就是它築巢做窩的全部工藝。

一開始活兒幹得挺快。在我的囚室的松軟土層裏,兩個小時的工夫,挖掘者便消失在地下了。它還不時地邊後退邊掃土地回到洞口。如果幹累了,它便在尚未完工的屋門口停下來,頭伸在外面,觸須微微地顫動著。休息片刻之後,它又返回去,邊挖邊掃地又繼續幹起來。不一會兒,它又幹幹歇歇,歇息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我觀察的勁頭兒也隨之減低了。

最緊迫的活計完成了。洞深兩寸,目前已夠用了,余下的活計費時費力,得抽空去做,每天幹點。天氣日漸轉涼,自己的身體在漸漸長大,巢穴得逐漸加深加寬。即使到了大冬天,只要天氣暖和,洞口有太陽,也能常常看見蟋蟀在往外弄土,說明它在修整擴建巢穴。到了春光明媚時,巢穴仍在繼續維修,不停地修復,直至屋主去世為止。

四月過完,蟋蟀開始歌唱,先是一只兩只,羞答答地在獨鳴,不久便響起交響樂來,每個草窠窠裏都有一只在歌唱。我很喜歡把蟋蟀列為永珍更新時的歌唱家之首。在我家鄉的灌木叢中,在百裏香和薰衣草盛開之時,蟋蟀不乏其應和者:百靈鳥飛向藍天,展放歌喉,從雲端把其美妙的歌聲傳到人間。地上的蟋蟀雖歌聲單調,缺乏藝術修養,但其淳樸的聲音與永珍更新的質樸歡快又是多麽的和諧呀!它那是萬物復蘇的贊歌,是萌芽的種子和嫩綠的小草能聽懂的歌。在這二重唱中,優勝獎將授予誰?我將把它授予蟋蟀。它以歌手之多和歌聲不斷占了上風。當田野裏青藍色的薰衣草如同散發青煙的香爐,在迎風搖曳時,百靈鳥就不再歌唱了,人們只能聽見蟋蟀仍在繼續低聲地唱著,仍在莊重地歌頌著。

現在,解剖家跑來啰唆了,粗暴地對蟋蟀說:「把你那唱歌的玩意兒讓我們瞧瞧。」它的樂器極其簡單,如同真正有價值的一切東西一樣;它與螽斯的樂器原理相同:帶齒條的琴弓和振動膜。

蟋蟀的右鞘翅除了裹住側面的皺襞而外,幾乎全部覆蓋在左鞘翅上。這與我們所見到的綠蚱蜢、螽斯、距螽以及它們的近親完全相反。蟋蟀是右撇子,而其他的則是左撇子。

兩個鞘翅結構完全一樣,知道一個也就了解了另一個。我們來看看右鞘翅吧。它幾乎平貼在背上,但在側面突呈直角斜下,以翼端緊裹著身體,翼上有一些斜向平行細脈。背脊上有一些粗壯的翅脈,呈深黑色,整體構成一幅復雜而奇特的圖畫,形同阿拉伯文似的天書。

鞘翅透明,呈淡淡的棕紅色,只是兩個連線處不是如此,一個連線處大些,三角形,位於前部,另一個小些,橢圓形,位於後部。這兩個連線處都由一條粗翅脈圍著,並有一些細小的皺紋。第一處還有四五條加固的人字形條紋,後一處只是一條弓形的曲線。這兩處就是這類昆蟲的鏡膜,構成其發聲部位。其皮膜的確比別處的細薄,是透明的,盡管略呈黑色。

那確實是精巧的樂器,比螽斯的要高級得多。弓上的一百五十個三棱柱齒與左鞘翅的梯級互相嚙合,使四個揚琴同時振動,下方的兩個揚琴靠直接摩擦發音,上方的兩個則由摩擦工具振動發聲。所以,它發出的聲音是多麽雄渾有力啊!螽斯只有一個不起眼的鏡膜,聲音只能傳到幾步遠的地方,而蟋蟀有四個振動器,歌聲可以傳到數百米以外。

蟋蟀聲音亮度可與蟬匹敵,而且還不像蟬的叫聲那麽沙啞,令人討厭。更妙的是,蟋蟀的叫聲抑揚頓挫。我們說過,蟋蟀的鞘翅各自在體側伸出,形成一個闊邊,這就是制振器;闊邊多少往下一點,即可改變聲音的強弱,使之根據與腹部軟體部份接觸的面積大小,時而是輕聲低吟,時而是歌聲嘹亮。

只要是不爆發交尾期間本能的爭鬥,蟋蟀們便會在一起和平相處。但求歡者們之間,打鬥是家常便飯,而且互不相讓,但結局倒並不嚴重。兩個情敵相互頭頂著頭,互相咬腦袋,但它們的腦殼是一頂堅硬的頭盔,能夠頂住對方鐵鉗的夾掐,只見它倆你頂我拱,扭在一起,然後復又挺立,隨即各自離去。戰敗者逃之夭夭;得勝者放開歌喉羞辱對方,然後轉而柔聲低吟,圍著情人輕唱求歡。

求歡者很會搔首弄姿。它手指一勾,把一根觸須拽回到大顎下面,把它蜷曲起來,用其唾液作為美發霜在其上塗抹。它那尖鉤、鑲著紅飾帶的長長的後腿,焦急地跺著,向空中蹬踢著。它因激動而唱不出聲來。它的鞘翅在急速地顫動著,卻不再發出聲響,或者只是發出一陣零亂的摩擦聲。

求愛無果。母蟋蟀跑到一片生菜葉下躲藏起來。但是,它還是微微撩起門簾在偷看,而且也想被那只公蟋蟀看見。

它向柳樹叢中逃去,但卻在偷窺著求歡者。

兩千年前的一首牧歌就是這麽溫情地唱頌的。情人間打情罵俏到處都一個樣兒!